2018年10月,第十届中国杂技金菊奖全国滑稽比赛在河南开封市举办,由10个省区市选送的11个节目和国外艺术家展演的7个节目,共同构成了当今中外滑稽艺术的盛宴。“参赛节目各具特色,技巧有新突破,创意别出心裁。有的节目继承发掘传统,讲述中国故事,体现民间特色。”[1]有的节目则紧跟欧美肢体剧、默剧等新式滑稽的发展潮流,展现滑稽在剧情、情节及情感想象等方面的审美可能,呈现了中国滑稽发展的时代特征与创新趋势。此届全国滑稽比赛是一届规格较高、意义深远的赛事。它以中外滑稽艺术的同台献艺、竞技,以滑稽赛事与理论研讨相结合的形式,显现中外滑稽艺术发展的趋势、差异及未来发展的可能。
一、滑稽艺术的传统与现状
滑稽艺术(指杂技丑角表演)作为杂技的一个艺术子项,它的发展有着深厚的历史传统。滑稽艺术成型于汉唐时期,此后宋代的“乔装戏”中扮演动物、插科打诨的“乔捉蛇”“乔相扑”,明清时期杂剧、戏曲中的丑角等形象,无不与滑稽艺术的丑角一脉相承或有所借鉴发展。可以说, 滑稽作为“笑”的艺术,在中国两千余年的发展和相对稳定的文化传统中,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特征与表演体系。但从清末到20世纪初,随着中外杂技交流的增多, 西方马戏特别是马戏丑角和卓别林式的形象与表演特征, 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滑稽艺术家的创作与舞台表演。
至20世纪60年代, “中国的杂技滑稽总体上已经形成了单场滑稽、串场滑稽、帮场滑稽几种成熟的模式,形成了文滑稽、武滑稽的不同类型。”[2]并涌现出一批技艺精湛的滑稽表演艺术家和节目。但进入“文革”时期,滑稽表演陷入艰难的境遇中。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杂技主题晚会”和杂技剧的兴起,滑稽艺术则表现出远滞后于杂技艺术发展本身的尴尬。
为了实现滑稽艺术的现代发展与创新,中国杂技家协会和全国各省区市杂技院团付诸了相应的努力与探索。如1987年的“东北地区滑稽研究会”就集中探讨了“滑稽的地位”和“滑稽角色的创造”等问题。1988年,由中国杂技家协会与天津艺术研究所等主办的“全国杂技丑角研讨会”不仅组织《拍皮球》《拳击赛》《广告魔术》《小鸟之恋》等新创作的滑稽节目公演,更将此次研讨会的数十篇论文作辑成册,以节目创作与理论研究相结合的形式肯定滑稽艺术的新发展。1990年,上海杂技团与上海大学举办了区域性的丑角艺术研讨会,老中青三代滑稽艺术家重新表演了《救火》《滑稽跳板》《滑稽魔术过刀筒》等节目,并从上海实际出发探讨了滑稽艺术的创作、地位、作用等内容。进入21世纪以来,天津国际滑稽艺术节(2001年)、北京国际滑稽展演及滑稽研讨会(2002年,2007年)、江苏“美式滑稽培训班”(2008 年,2009年)、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滑稽表演人才创新能力培养”培训班(2017年)等与滑稽艺术相关的赛事与培训活动推动了滑稽艺术的发展。特别是2008年和2009年由中国杂技家协会、江苏省文联主办的“美式滑稽培训班”,邀请美国旧金山马戏中心滑稽表演与创作专家乔纳、兰尼、戴耶进行授课与指导,并与中国青年滑稽演员建立师徒关系,推动了中国青年滑稽演员的成长与发展。
至2018年,中国滑稽节目创作、人才培养及艺术探索的成果集中展示于第十届中国杂技金菊奖全国滑稽比赛中。这场滑稽盛宴多维度地展现了中国滑稽艺术的时代发展,更以中外滑稽艺术碰撞的形式,呈现中西方滑稽艺术发展的差异及其借鉴、融合的可能。二、滑稽的杂技本体与审美综合
20世纪60年代中国滑稽艺术的“实践证明,凡有特定的简单情节的滑稽节目最受观众欢迎。”[3]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受西方马戏丑角表演风格的影响,中国滑稽艺术大致呈现三种类型:一是以民间戏曲“赛活驴”或中国漫画“老夫子”“三毛”等形象塑造为主的传统滑稽,它是一种综合中国戏法、魔术及杂技技艺的演出形式。二是借鉴马戏小丑注重搞笑和与观众互动的幽默滑稽,它重视道具、服饰的运用,本质是为了创造幽默、搞笑的氛围,有技艺展示但并不突出。三是强调剧情、情境的默剧或肢体剧的新式滑稽,它基本淡化了杂技的本体技艺,以主要演员个体的情感、心灵世界的想象与表现为主。此三种滑稽的特征,本质是杂技本体的展示与审美综合的取舍与均衡问题。这与西方滑稽既重技艺又强调剧情、情境的审美有显著区别,并在2018年的全国滑稽比赛中有所体现。
纵观2018年全国滑稽比赛的11个参赛节目,唯一获得“金菊奖”的《三个和尚》不仅明显地体现了中国滑稽既重本体技艺又重剧情审美的特色,也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土壤所能孕育滑稽艺术发展的可能。
天津杂技团以中国民间谚语故事“三个和尚”的剧情为基础,以“顶花坛”“滑稽小丑”“魔术”等技巧为表现形式,演绎了三个和尚没水吃、寺庙失火、抬水救火过程中的滑稽瞬间。其中顶坛、抛坛、对手传接等高难度耍坛技艺比赛,救火过程中的水瓢、水桶满天飞或是和尚之间相互磕绊的慌忙、幽默剧情,展现了中国滑稽艺术杂技本体与音乐及舞台特效等综合审美相契合的成功范式。同时,作为一个新改编的节目,创新性地加入了和尚假扮女子(为了骗水喝)的反串剧情,体现了滑稽艺术新的探索与表现可能。
《滑稽手技》《幽默玩耍》等参赛节目在道具、服饰及表演方面表现出马戏小丑注重搞笑或是与观众互动的特征。这些节目虽然属于中国式的“文滑稽”,但演出风格与舞台特征则借鉴马戏小丑形式的幽默和逗人一笑,使节目整体上表现出重表演而轻杂技技巧的特征。如左辉、冯福伟在《滑稽手技》节目中,两人所穿戴的帽子、红鼻子、鞋子、彩服等都是典型的小丑装,两人一出场就向观众射气球,再邀请观众上台进行节目互动,几乎完全以马戏小丑与观众互动的形式、套路进行表演。倘若不是在互动内容后,节目还设置了两人对传手技棒、脱衣服和穿衣服的技艺性环节,节目将完全失去杂技的特征。黑龙江杂技团沙志刚表演的《幽默玩耍》,虽然他也身穿西式小丑服装,但节目以伞、球、瓶、盘“四节四平衡”的新式技法进行架构,演出形式虽然没有偏离杂技的技艺本体,但情节设置成弱项,使其没有出彩点。
强调剧情、情境的默剧或肢体剧的新式滑稽发展特征, 主要对应《生日》《奇幻之夜》《我心中的玫瑰花》等几个参赛节目。这类节目的诞生与2008年和2009年美式滑稽培训有直接的关联。由于受美式滑稽重表演而轻技巧的影响, 演员在进行推箱子、爬玻璃墙及情境想象等表演时,往往借助特定的道具,进行拟人化、想象性的剧情或情节展示,大体放弃杂技的本体技艺呈现。如江苏省杂技团张霜剑、信鸽在《生日》中将表演的情境设定为一位孤寡老人在某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并在梦境中陪伴自己的老伴过生日的故事。演员(老人)先将自己身上的长外套脱下,放在特制的架子上,并全程通过演员(老人)的右手操作,以布偶的形式创造出老人的老伴。演员(老人)通过伞、礼物等道具,表演了与老伴在雨中撑伞、给老伴送生日礼物、和老伴跳舞等情节。整体上表现出人与道具的配合及与演员自身情境想象相结合的演出特征。
本届全国滑稽比赛中展演的7个国际节目,演出形式虽然涉及肢体剧、魔术、踢踏舞及剧情等,但大都具有显著的杂技技艺特征。如在西班牙演员艾玛・莫拉莱斯表演的《滚环》(获第35届法国巴黎“明日”世界杂技节金奖、总统奖)中,虽然也有肢体剧形式的想象或自言自语,但依然呈现了大量高难度的滚环技艺。澳大利亚演员杰米・布雷特曼等表演的《垃圾箱兄弟》(获2015年阿德莱德艺术节最佳儿童演讲奖)、美国演员克里斯提娜等表演的《吊子》和《车技》、美国演员乔纳表演的《踢踏舞・弹球》等节目, 在剧情、情节或肢体表达的同时,也有顶上单手顶、顶上柔术或球技等高难度技艺展示。显然,国外滑稽节目在创造“笑果”的同时,并没有缺失杂技本体技艺的展示,对杂技本体技艺与节目的审美综合之间的平衡把握得很好。如比利时艺术家艾伦・史蒂文・萨托在本届全国滑稽比赛期间举办的“中国滑稽创新创作研讨会”上指出,十余年来西方国家致力于将魔术与滑稽相结合的“新魔术”创作,他们相信在某种巧妙的审美综合前提下,滑稽能给魔术带来不一样的变革,魔术也能给滑稽带来新的发展。
2018年的金菊奖全国滑稽比赛不仅展示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滑稽艺术的变化特征及相应的发展类型,也为中国滑稽艺术和从业者呈现了中国滑稽与西方滑稽发展的异同及相应的新趋势。通过本届赛事我们看到,传统滑稽节目如能与民间戏曲、传说、漫画等相结合,其自身将表现出强烈的时代艺术气息与审美特征。肢体剧、默剧等新式滑稽作为中国滑稽艺术追赶世界滑稽发展潮流的探索,如
能真正将这一形式与杂技本体技艺结合,将为中国滑稽创作带来新的发展可能。综合而论,中国滑稽40年的发展历程,本质上是处于复兴、融合及发展的态势中,这一兼收并蓄和多元化的发展态势,能为中国滑稽积攒更大的发展可能与成长空间。
三、中国滑稽的当下发展及市场可能
随着中外杂技交流的增多,国外杂技注重马戏小丑或滑稽节目灵魂性的表演及在肢体剧、默剧方面的融合创新趋势, 启示着中国杂技重新思考滑稽的地位与作用。中国的滑稽丑角也即西方的马戏小丑,在表演中不仅是节目的灵魂,也起到活跃表演氛围、串连全场演出的作用。可以说,在中国的滑稽传统与国外滑稽的综合影响下,中国滑稽艺术的业态发生着相应的变化,催生了多元化的发展可能。
1,培养综合性滑稽人才,助推新式滑稽的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全国各杂技院团通过举办或参与各种形式的滑稽展演、研讨会及中外滑稽节目观摩与交流等,让有志从事滑稽艺术的演员接触到一系列国外注重杂技本体技艺和剧情、情节及舞台综合审美的滑稽节目。在接触、观摩及交流过程中,国外滑稽艺术的技艺性、综合性、审美性相结合的发展趋势与表演风格,深刻地影响中国新一代青年演员对滑稽艺术的舞台地位、创作及表演等方面的思考与转型实践。特别是“美式滑稽培训班”的两度举办,培养了数十位青年滑稽演员,他们与前代滑稽艺术家相比,具有更为综合、更为创意及更为戏剧演绎性的舞台表现能力。
2,杂技本体与审美创意并重,强化中国滑稽的时代特征
中国滑稽是一种既注重技艺展示又强调情节和人物角色演绎的表演艺术。“它那反常的喜剧性绝技、各种道具的离奇运用、荒诞不经的装扮与表演情境,以及那戏谑的玩笑与诙谐的插科打诨,构成了杂技滑稽的独特形态。”[4]20世纪60年代, 陈腊本、赵凤岐等滑稽演员之所以取得令人称赞的成就,无疑与他们苦心钻研卓别林等滑稽艺术大师的作品与表演风格有关。可以说,技艺精湛的滑稽艺术家的节目如国外马戏小丑一般,他们不仅是舞台的明星,更是一台节目的灵魂。因而,基于滑稽艺术的杂技本体和观众实际的审美需要,滑稽“从创意、构思、设计、表演以至舞美、音乐、服装,都要适应当代观众的审美情趣和品味,才能在竞争空前激烈的艺术市场中争得一席之地。”[5]我们看到,《三个和尚》《赛活驴》这两个节目在传统的杂技本体技艺基础上,融入新的剧情、情节等审美创意, 展现了中国滑稽艺术对自身传统的传承、坚守及具有时代创新特征。
3,构造滑稽节目创作氛围及国际展演交流平台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曾举办过不同形式的全国性或区域性滑稽交流与展演活动,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级滑稽赛事应属1999年的首届全国滑稽邀请赛。2018年全国滑稽比赛则是时隔近20年后举办的中国级别最高的滑稽赛事。我们看到,除全国滑稽比赛外,天津国际滑稽艺术节、北京国际滑稽展演等区域性、国际性的滑稽赛事,作为中外滑稽艺术竞技与交流的平台,不仅为中国滑稽演员了解世界滑稽现状及发展趋势提供了契机,也推动和影响了中国滑稽的创作与创新。可以说,中国滑稽艺术的发展及对新式滑稽艺术的探索,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些区域性、全国性、国际性赛事的推助。
4,营造滑稽艺术的国内与国际市场发展环境
滑稽作为杂技艺术本体特征之一,决定了其是不可或缺的。随着中国杂技国际交流的深入,国外杂技对滑稽节目和滑稽艺术家的重视及具有的支撑马戏演出的功能与可观的经济和市场效益,深刻地影响中国杂技对滑稽的重新思考与定位。国内已有一批专业的滑稽从业者积极学习国外滑稽节目创意与剧场营销的形式,并综合中国滑稽的传统,相应地创作出一批活跃于剧场或旅游景区等舞台场合的节目。滑稽在给人们带来快乐的同时,也创造了相应的市场和经济效益及具有多元化的市场发展可能。由杂技出身的滑稽明星刘全利、刘全和以从艺40年的经历和获得第九届意大利国际幽默大赛“金小丑”奖的成绩展示了中国滑稽艺术走向国际市场的可能。
综上所述,中国滑稽艺术在继承传统与坚持创新的道路上有了相应的进步和发展。特别是一批具有综合素质的滑稽人才培育与成长,作为中国滑稽艺术未来发展的探索者与实践者,他们在相应的滑稽赛事或交流平台的历练下,将带给中国滑稽新发展与转型。中国滑稽艺术当下这种既根植于传统又具有时代融合特征的发展趋势,具有多元化的市场发展前景。■
[注释]
[1] 何瑞涓:《“金菊”绽放全国滑稽比赛亮点纷呈》,《中国艺术报》2018年10月31日。
[2] 宁根福:《中国滑稽艺术的明天》,《艺术评论》2011年第1期。
[3] 夏菊花等主编:《当代中国杂技》,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年,第199页。
[4] 唐莹:《杂技美学》,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78页。
[5] 刘连群:《杂技滑稽大有可为》,《杂技与魔术》1998年第3期。